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認出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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認出他

郁歲與林碧玉坐談了一會。

她問林掌櫃以後有什麽打算,林碧玉握著茶盞的指尖一僵,面上的笑容帶著清苦:“大概是不會嫁人了。”

她和宋帆之間是解不開的結,年少時宋帆落魄,她是甕城林家的大小姐,雖有青梅竹馬之誼,卻隔著天壤之別。

後來林家落魄,宋帆的兄長宋陽踩著林家扶搖直上,她和宋帆身份顛倒,依然是雲泥之別。更何況,宋陽對她有滅門之仇,宋帆卻在他兄長的屠刀下救了她一命。

愛和恨早就糾纏不清,隔著血海深仇哪裏還能在一起?

在這世上,僅僅有喜歡是不夠的,很多東西都比喜歡更重要。

林碧玉在紅塵中摸爬滾打,起起落落,遠比一般女子要清醒,她擡眸看了郁歲一眼,溫聲道:“姑娘不必心疼我孤苦伶仃。”

這世上,誰又不可憐呢。

她拱手送別郁歲:“多謝姑娘為我鑄這劍閣,我願一生為姑娘驅使。”她曾在這棲鳳樓裏丟了尊嚴,是郁歲親手扶起破碎的她,問她:願不願自救?

她抓住了少女的手,也撿起了身為女子的尊嚴和驕傲,沒有人再提及花魁娘子林碧玉,世人記得的、以後將寫進史冊的,都是鑄劍師林掌櫃。

是甕城林家唯一的女繼承人。

回昀天宗的路上,海東青玉爪落在郁歲肩頭,帶來了她想知道的消息。

在西南一個偏遠古寨,有她徒弟小七父母的下落。

小七如今是江隨在帶,她對劍術不感興趣,但在符箓一道頗有天賦,就認了江隨當二師父。

江隨別的不靠譜,帶娃卻很用心,小七被他抱在懷裏的畫面很溫馨。

郁歲輕笑,有她徒弟襯托,江順看著都順眼多了,他親自把小姑娘哄睡著了,蓋好被子,回頭朝郁歲豎起手指:“噓。”

郁歲轉身走到夜色下,江隨輕手輕腳合上門,這才同她說話:“師姐,找到了嗎?”

“你說小七的爹娘,找到了,我打算帶她回去看看。”郁歲輕聲開口。

江隨儼然是護犢子的模樣:“你不會把她送走吧?那可是我的衣缽傳人。”

郁歲道:“看小七自己。”她換了個話題:“我聽軒轅青城說,你殿裏丟了個人,怎麽回事?”

江隨面露苦惱之色,這事說來話長,還得從十年前,那場正邪大戰講起。

當時魔域的主人叫賀蘭瓷,是賀蘭安的表弟,和他有幾分相似,能力卻是天差地別,典型的又菜又愛玩。

在賀蘭瓷的帶領下,魔修毫無意外輸了戰役,賀蘭瓷也被正道修士所囚,關在罪罰司。

至於他為什麽會到江隨殿裏,純粹是因為江隨無意間發現,堂堂魔君竟是女兒之身。

這個秘密放在哪裏都是相當炸裂的存在,於是江隨偷龍轉鳳,隱瞞了事實,把真的賀蘭瓷關押在了自己的殿內。

江隨是有私心的,他想從賀蘭瓷口中問出重啟魔脈的方法,好通過魔脈的力量覆活故人。

但這丫頭修為雖差,嘴卻挺嚴實,半點也沒有透露。

久而久之,江隨不再寄予希望,也很少關註賀蘭瓷的死活,給了她出逃的機會。

就在前幾日,她利用小七初來乍到,誤打誤撞解開了關押她暗室的封印,趁江隨不註意跑了。

江隨只好派人去尋,也通知了軒轅青城,但不敢跟郁歲說,怕師姐覺得他是個廢物。

而且魔域如今的主人是郁歲,賀蘭瓷肯定心有不甘,想從她手裏搶回來,免不了要給郁歲找麻煩。

這事是江隨失察,他致歉道:“師姐,我保證把她抓回來。”

郁歲聽言,不甚在意道:“無妨,盡管讓她們來殺我。”

她倒要看看有什麽新花樣。

江隨擔憂道:“師姐,各宗門看似臣服於你,但暗地裏刺殺你的行動從未停止過,有人在你背後放冷箭,有人在你飲食裏下l毒,也有人借宴會上舞劍之名暗殺你。”

“你的鋒芒太盛,所有人都想把你從高處拉下來,其實和十七年前,你還是妘妙的時候沒有區別。”

溫和的強者也好,冷酷的強者也罷,歸根結底不在於郁歲處世的態度,而是她的存在本身,她太出挑了,在其他修士眼裏就是不安定的因素。

郁歲低聲道:“是啊。”

“過於出色一直都是我的罪名,不甘平庸反倒成了過錯,他們嫉妒我的天賦,卻忘了我年覆一年地握劍,他們覬覦我身居高位,卻不知這是賀蘭安用性命給我的成全。”

“他們只看到我得到的,卻從來不管我失去了什麽。”

郁歲笑時眼底有淚痕,“江隨,十七年前被逼獻祭的是我,十七年後痛失所愛的也是我,那群叫囂著殺我的人,又付出了什麽?”

“走到如今,我又做錯了什麽?”

“我如果連自己的鋒芒都收斂了,又還剩下什麽?”

她這樣破碎不堪的人,拼命活著,只是想再為世間女子爭取幾分,只是想,等到她想等的人。

郁歲轉過身,閉上眼眸,壓住酸澀的淚水,她是個不會死的怪物,可她也會疼啊。

“師姐……”江隨紅著眼睛,伸手想拍一拍她單薄的肩膀,郁歲擡手制止:“我知道你是好心勸我,不要樹敵太多,可我想要做的事,想替女子爭取的,註定會得罪其他人。”

利益和資源就那麽多,她想拿回女子被侵占的那一部分,就一定會損害先前習以為常的得利者。

大道三千,公道最難求。

郁歲有時會想,如果沒有賀蘭安,她死在誅仙臺,她可以冷眼旁觀,可她還活著,又如何能視而不見。

她終究要做提燈的人,縱然自己破碎不堪,也想替天下女子求一場圓滿。

郁歲的心情實在不算好,她本想去霧渺峰練劍,走到半道被郁妙攔住了,說是謝瑯請她過去。

郁歲看了眼天色,已經很晚了,她不知道謝瑯要整什麽幺蛾子,但還是決定去一趟,把該說的話說完。

無量峰的山道她曾走過無數遍,連哪塊青石板破損都一清二楚,郁歲提著燈,心想這是此生最後一次了。

推開無塵居的殿門,室內光線黯淡,和它的主人一樣透著清冷,這樣的人又怎麽會糾纏不休?

郁歲心有疑惑,桌面上有早就沏好的茶,還是那套羊脂玉江山圖茶器,她飲了一口,茶水清爽滋味回甘。

說不出的似曾相識。

郁歲揉了揉額角,不知是因為這杯茶,還是鼻息間嗅到的香,她莫名有些昏昏沈沈。

身體的本能要更誠實,郁歲坐了回去,以手抵額,閉著眼眸小憩。

那股香味漸濃,像冬日雪地裏的臘梅,清冽、純凈,透著滲骨的寒卻又引人迷戀。

郁歲察覺到有人走近,她繼續裝睡,不動聲色,反正不清不楚的一律按刺殺處理。

這些年她什麽場面沒見過?

少女微闔眼眸,面色如水,額邊的發微微散亂,被燭火一照,在如玉的臉頰上落下陰影。

美玉有瑕,來人沒忍住用指尖挑起那縷發絲,輕輕別到她耳後。

郁歲的心有些莫名,不是刺殺?真叫人失望啊。

她突然睜開眸子,一擡頭就與那雙淺色的眼珠對視,她在清澈的瞳孔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。

謝瑯是漂亮的鳳眼,眼珠淡如琥珀,如山之雪雲間月,總是高高在上透著涼薄,可他看她的眼神裏,竟然有了不該有的情和欲。

郁歲心中的疑惑達到頂峰。

她討厭這樣暧昧的氣氛,下意識擡手揮了出去,一巴掌打在謝瑯俊俏的臉孔上,紅了一片。

“這就是我的回答,你滿意嗎?”郁歲寒聲開口,拉開了距離。

怎知謝瑯不怒反笑,他修長的指尖撫上臉頰,舌尖輕抵牙齒,帶著一抹散漫不羈的笑。

就好像這巴掌不是懲罰,而是獎賞。

郁歲看他似乎有病,冷冷道:“謝無塵,你是不是被人奪舍了?”

是啊。

賀蘭安在心底替謝瑯答道。

他今日邀郁歲來,就是因為吃謝瑯的醋,想親手毀了情敵在郁歲心裏的形象。

謝瑯他不是清冷出塵,禁欲淡泊嘛,他就親手把他拉下神壇。

賀蘭安輕輕抹了抹唇角,繼續放肆道:“郁歲,你以前不也喜歡我嗎?”他伸出手,想攬她入懷。

知道郁歲對她的小師叔有過朦朧好感後,賀蘭安不悅到極點。

他想盡一切辦法抹黑謝瑯,不過是因為自卑到骨子裏,他從來不敢確信她對他的愛意。

他怕她忘了他,真的跟謝瑯再續前緣,畢竟誰會為一個“死人”守節呢?

賀蘭安天不怕地不怕,卻視謝瑯為最大的威脅,除了毀掉他在郁歲心裏的形象,他沒有別的辦法。

於是他主動,精心策劃了這場“色l誘”,目的是惹得郁歲厭惡。

“你不要喜歡他。”

這句話賀蘭安在心裏說了千萬遍。

“喜歡我吧。”這四個字是郁歲從他的眼睛裏讀出來的,是情和欲之下他內心的剖白。

她仿佛明白了什麽,和茶水有關的細枝末節都串聯起來,鋪陳在她眼前的,是一個荒謬卻又真實的答案。

她的賀蘭安,回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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